他面无表情地做了一个“sailou”的口型,别的词没听懂,但是“细佬”这个词被灵敏得捕捉到了,他看过港片也知道是什么意思。
“她们问我们是什么关系,我就随口说你是我弟弟。”
所以是,细佬。
李隅那张冷酷的脸上好像隐约有点的不高兴,是因为被说是小孩子吗?
“只是随口开玩笑,因为你不是比我小一岁嘛。”
李隅盯了他有半晌,时间久到阮衿以为自己的脸要被聚集的视线盯出一个洞。怎么了?感觉自己好像要挨揍似的,阮衿梗着脖子迎着他的眼神,在想要不要道个歉什么的。
阳光正照在李隅的脸上,黑色的眼睛被照成棕褐的琥珀,他的嘴唇微微启开,好像是皱着眉低声说了“我不……”什么的。
不过阮衿还没听清后半句,就被一个小插曲给打断了。
时值三轮车一边向右拐弯,一边正压过坎沟。惯性加上剧烈的颠簸,不仅乘客整个被颠得往上腾空,那一大袋土豆也忽然不受控地朝李隅呼啦一下全倒下来。圆溜溜的黄心土豆霎时倾巢出动,石头一样迅速滚了他满身,从膝盖到腰,半截身体差点被这些该死土豆给埋了。
“操。”
李隅两只手稍抬高了起来,轻轻地骂出了一句。
阮衿忍住了笑,和那些笑声放荡的大妈们一起把土豆一个个重新拾起来,装回袋子里。
裤子都蹭上灰了,阮衿帮他顺手拍了拍裤脚,仰起来脸说,“对了,你刚刚要说什么来着,我还没听清。”
话说从火车上挤下来也是,他没听清李隅说的话。
他只是用手指掸着自己的衣服,“我没说什么。”
看来火车站那一块就是最繁华的市区了,越远离市区,其他地方地方屋舍都变成了平房,都看起来都跟农村差不多。
灌进来的风混合着草茎和家禽排泄物的味道,既清新又有点臭,不那么令人讨厌。阮衿和李隅是最后下车的,下来了之后,双脚站在坚实平整的地上,仍残留着那种发麻的感觉。
“你家在哪儿?”李隅站在宽阔的大马路边上眺望,下面种的是大片水稻,水面闪亮亮的,不远处有只黑色的水牛在有悠闲地在泥地里散步,几只鸟偶尔飞起又落下,踩在它背上啄食蝇虫。
而马路边山两层楼的房子隔一百米就有一家,灰色的侧墙上还印着各种巨大的广告字。
“就最前面那个,印着‘梦湘床垫’的那个。”
阮衿指了一下不远处一栋不起眼的房子,灰扑扑的,和其他房子如出一辙,没有什么区别。
到了门口,涂着黑漆的铁门色泽剥落了许多,生锈的大锁还好好挂着。旁边修了个小小的花坛,杂草有半人高。而站在门口能看见里面的院子,堆在地上的水泥砂石上长了一层风中摇曳的薄荒草,还有些建筑材料,都还静静地堆着。
里面寂静无声,仿佛时间停留在某一个未竣工的时刻,然后就再没有启动过。
显然是没有人进去过的。
阮衿忽然想到了“中庭生旅谷,井上生旅葵。”这一句诗,即使是大中午的,仍觉得这里有一股沉闷阴冷的死气。
他绕到花坛边检查,果然那个长满了乱七八糟的荒草的花坛里上有什么东西在一闪闪地反射太阳光。一把杂草拨开,果然看到了崭新的食品塑料包装纸,还有剩点水的矿泉水瓶子。
捡起来看了发现上面生产日期都是前几天的。
李隅跟着一看很快也心领神会:“那看来她就在附近了。”
没跑了,阮心小一点的时候就很喜欢偷偷在花坛里丢垃圾,怎么教也不听,这一直是她的坏习惯。阮心就在附近的这个事实伴随着焦虑逐步消解掉了,那份沉重的枷锁在消失后取而代之的却是后知后觉烧得厉害的愤怒和无奈。
紧绷的神经一经松弛,浑身都在脱力,一层层令他疲惫的东西在啪嗒啪嗒地脱落,落在地上反弹出振聋发聩的声音。
他想蹲下缓一会,手臂很快被李隅向上撑住了,他可能以为自己要昏倒了,“不舒服吗?”
“不是的。”眼前晃动着李隅的领口,细细的银链子落在锁骨上,那里盛着阴影和阳光,混合着,摇曳着,像是一汪拯救沙漠旅者的水。阮衿忽然有种自己什么都不想,就倒在李隅怀里睡一觉的冲动。
太累了,他也的确迷迷瞪瞪地想靠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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